再也逃不了了嗎？</p>

就這樣接受自己失去記憶的事實，接受自己在離家出走的這四年間成了某個男人的妻子，放棄從前的夢想，甘心做一個平凡的小熬人</p>

這就是她為自己選擇的人生嗎？</p>

想起兩天前蕭牧理在汽車旅館對她說的話，於澄美感到心口隱隱地窒悶，感覺空空的，似是有些慌，又有些煩躁</p>

是不甘心嗎？還是不確定？</p>

總覺得事情好像……不該是這樣……</p>

她撫著胸口，靜靜坐在法庭旁聽席的最後一排，躲在角落，聽著原告檢察官與被告律師之間的辯論攻防戰</p>

那位被告律師，正是她名義上的丈夫-蕭牧理</p>

這是於澄美初次來到法院這種地方，她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來到這裏，而且是以一個觀眾的身份</p>

她原本是偷偷到蕭牧理工作的律師事務所去查探的，想看看這人工作的環境，順便打聽打聽其他人對他的看法，結果去了才曉得他今天有個案子要開庭，於是她便跟來法庭了</p>

現實裏的法庭辯論其實不如電影裏那麽驚險有趣，甚至可以說有點無聊，既沒有高潮疊起的配樂營造緊張氣氛，關鍵時刻也沒什麽特殊音效猛烈擊中觀眾的心臟，教人不由自主提起一顆心期待接下來的發展，律師與檢察官更不會做一些誇張的動作吸引註意力，臺灣的審判制度又沒有陪審團，最後結論都交由法官來裁決</p>

即便是如此無聊瑣碎的辯論過程，那個檢察官平板的講話口氣更令人昏昏yu睡，於澄美仍是認真地聽著雙方的口舌交鋒</p>

主要是那個男人，蕭牧理，他的表現太精彩了！上了法庭的他宛如換了一個人，不覆平日的內斂淡漠，話多了，也更犀利，滔滔不絕的申論整個邏輯清楚，條理分明，極有說服力</p>

他似乎也很擅長揣摩對方的心理，尋找對方的弱點，在質詢相關證人時，往往能不著痕跡地套出對己方有利的證詞</p>

她看得出來，法官很欣賞他，而檢察官恨他</p>

這就是她的丈夫，她的男人，她現在能夠了解為何他能在法律界闖出那樣一番名氣了，只是不免更奇怪，如此英凜有為的他，為何不全心全力爭取包上一層樓，反而將自己半數時間與心血奉獻在擔任貧民的義務辯護律師？難怪她父親跟大伯父聽聞此事都怒他不爭氣，在於家人的眼中，沒有野心的男人就是個扶不起的阿鬥！</p>

“澄美，那個男人不適合你，聽爸的話，馬上跟他離婚！”</p>

家族聚餐的隔天，父親便親自將她叫進公司，在私人辦公室裏將她訓了一頓</p>

“你一定是昏了頭才嫁給他的！因為你離開家太久了，覺得孤單，覺得寂寞，才會隨便找一個人嫁了”</p>

她被父親訓得很慌，從小她就最在意父親對自己的看法“爸，你聽我說……”</p>

“你還想說什麽？”父親根本不給她機會解釋“說你們很相愛？你確定嗎？你現在什麽也不記得了，一切只能聽那男人胡說八道！你們感情如果真的很好，他為什麽對你的過去一無所知？你會隱瞞他，就表示你對他不是完全的信任！你們之間的感情肯定有問題你想想，為什麽你會偏偏失去這四年的記憶？為什麽偏偏忘了他？潛意識裏你是想回家來的，你一定是後悔了！”</p>

她後悔了？</p>

“你真正愛的人是元祈，你最想嫁的人是他！元祈才是最適合你的對象，你不是從小就想成為他的妻子嗎？你說過你會成為他最得力的後援，每個成功男人背後都有一個女人，屬於元祈的那個就是你回家來吧！這裏才是適合你的環境，元祈才是你該嫁的男人”</p>

案親整整花了十分鐘說服她，雖然大部分時間是他單方面的訓斥，但對他來說，能夠專門抽出十分鐘跟自己的女兒講話，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事了</p>

於澄美記得自己從小到大，父親總是百般忙碌，經常不在家，偶爾回家大部分時間也都關在書房裏，別說她這個女兒，就連身為他枕邊人的媽媽都沒什麽機會跟他獨處</p>

即便如此，對這個嚴格的父親，於澄美仍是敬愛大於怨慰的，她明白父親是為了家族的榮耀在奮鬥，她能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都要感謝父親的辛勞</p>

而且父親雖說性格冷淡，對她卻算得上是極為關愛的，她記得自己六歲那年發高燒，是爸爸親自抱著她去看急診，九歲那年表演芭蕾舞意外摔斷了腿，當時在海外出差的他也立刻趕回臺灣看她</p>

比起自己的妻子，他似乎更關心她這個女兒</p>

所以她從小便告訴自己，一定要做個乖巧孝順的女兒，有一天像父親一樣，榮耀家門</p>

這樣的她，竟在四年前選擇離家出走了，她真的無法接受這個事實</p>

於澄美朦朧想著，這時法庭的辯論也告一段落了，法官宣布下回開庭時間，蕭牧理的當事人及其家人對他的辯護十分滿意，紛紛圍過來向他道謝</p>

“蕭律師真厲害！我哥哥的事多藍你了”當事人的妹妹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，此刻仰頭凝睇他的眼眸閃閃發光，就像在看一個大英雄</p>

蕭牧理的反應卻是淡淡的，看也不多看她一眼，對她明顯的仰慕視若無睹於澄美怔怔地望著這一幕，這就是蕭牧理跟鄭元祈不一樣的地方，如果是元祈哥，這時肯定會對那女孩施展天生的魅力，笑得她心頭小鹿亂撞</p>

“蕭律師”那女孩依然努力討好“我以後可以叫你蕭大哥嗎？”</p>

“不可以”斬釘截鐵的三個字絲毫不給人面子</p>

女孩臉色變了，連她的家人也都跟著感到難堪，一群人響響的，霎時說不出話來</p>

女孩眨著泛紅的眼，像是快哭了，就連於澄美看了都不禁對她感到同情那男人太狠了，他對不熟的人都是這種態度嗎？</p>

於澄美忽然想起早上去事務所打探時，一個櫃臺小妹不經意告訴她，蕭律師平常對任何人都是不假辭色的，就連公司同事都不敢隨便跟他裝熟</p>

這樣的他，私下裏卻會哄她喝醉酒、耍無賴……</p>

手機響起Line的提示音，於澄美定定神，從皮包裏取出手機點閱</p>

被我迷住了嗎？</p>

一句俏皮的問話加上一張閃亮星星花美男詹姆士貼圖</p>

這什麽？她錯愕，查看傳送的人，竟然是蕭牧理！</p>

她擡頭，望向那個理應跟他的客戶在說話的男人，他依然被幾個人圍著，但挺拔的身材猶如鶴立雞群，兩道灼熱的視線輕易地越過其他人，朝她投射而來</p>

察覺她的註目，他微微地勾唇，牽開一抹淡淡的笑</p>

這抹淡笑，讓那個被他的冷漠氣哭的女孩楞住了，迷戀地盯著</p>

他毫不在意，只是固執地鎖定妻子，接著低頭看向手機，又迅速輸入一些字於澄美馬上收到訊息——</p>

今天是特地來看你老公在法庭上的英姿嗎？</p>

這男人！於澄美不氣反笑，他怎能一邊在客戶面前裝正經，一面跟她Line這些有的沒的呢？</p>

別發呆了，晚上一起吃飯</p>

她揚眸，沒好氣地橫他一眼，即便相隔一段距離，她看不清他的眼神，但她想肯定是璀亮如星，跳躍著火苗</p>

不知怎地，想像那樣的眼神，她的心韻就一亂，跳漏了幾拍，胸房也暖融融的，像是流淌過甜蜜</p>

她深深呼吸，鎮定有些紛亂的情緒，正準備回訊息給他時，手機鈴聲驀地響起</p>

她瞥了眼來電顯示，心神一凜，接起電話——</p>

她接了電話，便匆匆傳訊息給他說自己有事必須離開，順便貼了張兔兔表示道歉圖，他讀了訊息，擡頭再度尋找她身影時，她已消失不見</p>

什麽事讓她走得那麽快、那麽急？</p>

蕭牧理有種不祥預感</p>

“蕭大哥……蕭律師，你怎麽了？”站他身邊的女孩一直密切註意著他，見他神色陰沈，不禁關懷地問</p>

他漠然掃她一眼，沒理會她，逕自轉向她的兄長，交代幾句後便告辭離開，留下女孩哀怨地目送他背影</p>

他走出法院，一面打手機給妻子，她沒接電話，他臉色更難看</p>

他傳Line給她要她有空回電，接著回到事務所，處理了些瑣事，又看了幾份案子的資料，夜漸漸深了，於澄美依然毫無消息，他等得愈加煩躁，忍不住又撥了電話</p>

這次她總算接了</p>

“澄美，你在哪裏？發生什麽事了？”</p>

“我在醫院”她的聲音聽來很疲倦</p>

他嚇一跳，焦急地問“怎麽了？你生病了？還是受傷了？”</p>

“都不是，你別擔心，我沒事”</p>

“那你為什麽在醫院？”是她的家人出事了嗎？</p>

“是元祈哥，他受傷了”她低聲解釋</p>

他聽了，心微微一沈</p>

她在電話那頭深吸了口氣，仿佛意yu鼓起勇氣“元祈哥是為了救我受傷的，我想……在醫院裏陪陪他”</p>

她要在醫院裏陪鄭元祈，這麽深的夜，孤男寡女的……</p>

“不可以！”他直覺便反對“你馬上回來！”</p>

“牧理，你別多想，我就是陪陪元祈哥而已……”</p>

“你回來！不準你留在那裏”</p>

“你……憑什麽不準？”她似乎惱了，語氣變得清冷</p>

他磨牙“憑我是你的老公”</p>

電話那端傳來長長的沈默</p>

她愈是不說話，他愈是感到難以言喻的慌，他知道對失去記憶的她而言，他這個丈夫身份一點也不真實，毫無說服力</p>

但除了這岌岌可危的名義，他不知自己還能用什麽方式掌控她</p>

“元祈哥很虛弱，我要留下來”最後，她像是咬著牙撂下這句話</p>

電話斷線，冰冷的嘟嘟聲在蕭牧理耳畔作響，像一顆顆石子，丟進闇黑深幽的古井裏，回音是那麽孤寂</p>

他怔楞地站在原地聽著，半晌，驀地握拳槌墻，一次又一次，直到指節破了皮，隱隱地瘀青</p>

“怎麽？他罵你了？”</p>

打完電話回到病房，鄭元祈見於澄美面色不愉，低聲問道，話裏分明噙著一絲諷剌</p>

“他沒罵我，只是有點不高興”</p>

“他憑什麽不高興？”</p>

於澄美沒回答，苦澀地抿抿唇，望向鄭元祈，故作輕快“你現在覺得怎樣？頭還暈嗎？”</p>

“暈是不暈了”鄭元祈調整了下坐在病床上的姿勢“就是這個手包成這樣，很不方便”</p>

於澄美看著他上了固定繃帶懸起的左手臂，懊惱地嘆息“對不起，都是因為我”</p>

今天傍晚她接到的電話其實是鄭元祈的助理周敦才打來的，周敦才告訴她，為了她的事，鄭元祈這陣子一直都魂不守舍，於家聚餐那天她又舍他隨著蕭牧理離去，他更心痛了，這兩天都過得渾渾噩噩的，白天就在家裏喝酒買醉</p>

她趕過去勸他，兩人起了爭執，正拉扯間，她也不知踩到什麽，一個腳步不穩往後摔倒，他為了保護她拿自己當墊背，結果她沒事，他的左手臂卻因此骨折，後腦勺也撞了個包</p>

她嚇得和周敦才一起緊急送他去醫院，周敦才罵她無情無義，說元祈哥癡心等了她四年，她卻是如此回報</p>

她聽了，更恨自己，她對不起元祈哥，不值得他傾心相待</p>

“好了，別再一副自責的表情了，看了難受！”鄭元祈爽朗的嗓音拉回她思緒</p>

她定定神，看著鄭元祈頭上綁著繃帶，左手臂也吊著，既心疼又歉疚“元祈哥，你不怪我嗎？”</p>

“你覺得我應該怪你嗎？”鄭元祈笑笑地問</p>

於澄美惘然</p>

鄭元祈盯著她惆悵的表情，墨眸熠熠“要是覺得對不起我的話，就答應我一件事”</p>

“什麽事？”</p>

“我的競選辦公室需要一個機靈能幹的秘書，你來幫忙如何？”</p>

“要我去你的競選辦公室？”她訝異，眼神閃爍，顯現出幾分遲疑的意味</p>

“美美”他用未受傷的右手握住她的手，凝視她的眼眸專註而懇求“我需要你，你答應我吧！”</p>

她怔忡無語</p>

蕭牧理一夜無眠</p>

他整夜坐在陽臺，喝著啤酒，開了一罐又一罐，冰涼的酒精卻只是將他的胸膛焚得更加灼熱</p>

他忍不住要想，澄美在醫院裏陪著另一個男人，他們究竟會做些什麽呢？鄭元祈當真會做個端正守禮的君子，或者也會同他一樣，乘機誘哄他的妻子？</p>

又或者，鄭元祈根本無須引誘，因為記憶回到二十三歲的澄美，本身就是愛慕他的，一心認定他將是她未來的丈夫</p>

他們會說些什麽呢？花前月下，回憶從前？</p>

蕭牧理心亂了，這輩子還不曾如此六神無主過，他習慣了掌控自我、掌控人生，認識澄美是他人生的意外，而她因車禍失憶忘了他對他而言更是超展開</p>

想到有可能會失去她，他竟感到難以形容的恐懼……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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